三跑北港溪畔

三跑北港溪畔

    這是一個濕熱的早晨，雖然雲層厚重，但我還是擔心稍晚驕陽探出頭的時候，那將是一場痛苦的煎熬，因為今天是5月4日，立夏的前一天，這裡又是雲嘉南大平原中的北港，沒有山丘與林木遮蔭。

    6時整槍聲響起，第三屆北港媽祖盃馬拉松賽正式起跑，大夥依序踏出設在華勝街舊糖廠旁的拱門，跑向遙遠的前程。五顏六色的運動衣加上跑者刻意裝扮的奇裝異服，很快地把寬闊的市區大馬路彩妝成波浪形彩帶，隨著跑友的腳步移動而呈現規律性的律動緩緩往前延伸。清晨的北港鎮，店門仍然緊閉，而跑友之間的加油打氣聲加上沙沙的腳步聲卻也驚動了家犬與流浪犬，吠聲此起彼落，頓時引起一場人與犬的交相呼嘯，照理說這裡的家犬與流浪犬應該早已習慣人潮的聚集，可就沒想到今天的人潮來得那麼早，也萬萬沒想到跑友比香客來得狂野！

    跑過了華勝街，右轉進入新德路，也就是今晨的主要賽道145線，隨著時間的過去，我們已逐漸跑出市區，跑進綠野平疇的鄉間，舉目所見，都是綠油油的水稻。道路旁的水溝雖是淺淺的一灘死水，水溝旁的塑膠水管卻汩汩地冒出一泓清流，聽說這裡的灌溉用水都是來自地下水，相對地也提高了農業成本。記得30年前曾到此地考察用水問題，水利單位也曾提出興建湖山水庫以解決雲林縣灌溉用水之問題，並解決地下水所帶來的砷害，其後因環保問題而許多引起爭議以致延宕至今尚未完工，其中之一就是所謂八色鳥的故鄉，我還曾遠赴林內鄉湖本村參加保護八色鳥故鄉的路跑活動。經濟發展與環保問題好像是一個無解的聯立方程式，尤其是現在已經把環保當成信仰的時代，更是無法妥協，我不敢多作表示，只是很想問我們要不要像amish教徒那樣不用電器、不開車，過著傳統、簡單、樸素的農牧生活呢？

    跑進元長鄉，路邊立了一塊大看板，指出這裡是黑金剛花生的故鄉。我很喜歡芋頭與花生，餐桌上只要有這兩樣食物之一，即感到人生有著無比的幸福，可是我不敢吃帶殼的花生，主要是怕弄得滿地碎殼而要勞動內人清理，因此較少吃黑金剛花生。然而就像方才所見，這裡是水源充沛的稻田，放眼望去都是油綠的水稻，幾乎看不到水稻以外的作物，正感納悶之時，一座農宅旁的旱地裡，一畦一畦壟起的灰色沙土裡，冒出一叢叢墨綠色橢圓形葉片的低矮植物，直覺告訴我這就是黑金剛花生，50年前我家旱地即曾種過花生，因此記憶深刻。再繼續往前跑，穿過了高鐵的高架橋，也來到145甲的交叉點，右轉進入145甲，很快地看到17公里的路標，回程的跑友越來越多，我邊跑邊與熟識的跑友打招呼，暫時忘掉頂上太陽照射之苦，就這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跑，終於通過折返點，來到21公里的路標處，花了2小時40分鐘，接下來的半程，希望能在3小時跑完。

    北港開發得早，擁有豐富的人文歷史，我曾上朝天宮的網站查看，發現朝天宮發展史幾乎就是北港開發史，也幾乎就是台灣的開發史，它從明末海盜顏思齊到北港建寨開始到康熙時代樹壁和尚奉來軟身媽祖以及往後漳泉人士至此墾殖、北港溪氾濫、漳泉械鬥等等都有詳細記載。昨天下午我從新港進入北港，在朝天宮時上香時，看到香客們虔敬地跪在香案前，兩手合掌在胸，接著十指時而伸展、時而蜷曲、時而作蓮花狀、時而作作火焰狀，瞬間又轉化為元寶狀，努力打出各式手印與媽祖溝通，我不知媽祖答應了她們甚麼，只見她們滿心歡喜地起身，繼續下一個膜拜的行程。不僅這裡的香客如此，昨天經過新港奉天宮時，我也不能免俗地進廟參拜，並在廟門口駐足觀看香客進廟的禮儀，包括挑香花的淑女、肅殺意味濃厚的八家將、莊嚴肅穆的四大金剛以及生氣蓬勃的太子爺與穩重中帶點慈祥的王爺，每位舞者乃至抬轎者都有一定的腳步，而每一腳步之間也有不同的路徑，綜合起來構成了舞蹈與武術結合的神劇，這是我第一次那樣認真地從頭看完。雖說有些迷信，但畢竟這是深植人心的傳統，當然我也從膜拜中獲得心靈的平靜。

    我邊跑邊想香客們的虔誠，猛抬頭左手邊望去，整大片的田裡覆蓋著墨綠色巨型葉片，葉片之間縫裡伸出一株株漏斗狀的白花，一對老夫婦拿著長竹竿彎著腰在葉片間翻轉，接著從萬綠叢中摸出一顆較愛文芒果稍大一點的碧綠色梭狀果實，這是不用搭架的胡瓜園。這裡的胡瓜較平日所見的葫蘆狀者稍小，也較為鮮嫩，這是應小家庭之需而發展出來的菜蔬，我相信內人看到這種可愛的嫩綠果實時一定會帶回一兩顆。跑過了可愛的胡瓜園，來到一處自行車道，幾位跑友望著左邊那又長又直的車道，直嚷乾脆來個切西瓜，或許可以省個一兩公里，可就嘴巴說說，誰也沒敢採取行動，因為大家都知道跑步練的是自己的身體，何必欺騙自己。終於回到145號道路，我也跑了24公里的路程，花了3小時。這時驕陽已在中天處君臨天下，努力地把他的強光與熱力照射大地，路邊只剩下我們這群碌碌凡人苦撐著，為了自己認為值得做的事而掙扎，說好聽一點就是為理想奮戰。我更覺得那些在艷陽下為我們服務的義工朋友更值得尊敬，這也是我不斷強調應多給主辦單位掌聲，多給義工朋友掌聲，有了他們與她們的犧牲奉獻，我們才有為理想而努力的機會！

    方才提到香客們幾近迷信的膜拜，這種尋找心靈寄託的心理古今中外皆然。最近重讀英國作家金雷克(Alexander Kinglake)在1834年寫的遊記「日昇之處」，寫著朝聖者相信耶路撒冷的聖墓就是耶穌埋葬與復活之處，傳說每逢復活節時，聖墓裡會發出天國之火，猶太教、天主教與東正教徒都相信親睹天國之火可以消災解厄災，結果曾因過分推擠而遭火吻甚至鬧出人命，其後更因宗教派系之歧見，拉丁教派指控那只是希臘正教所耍的把戲。金雷克也寫道，約旦河是基督徒的聖河，就像恆河是印度教徒的聖河一樣，朝聖者都會到約旦河浸泡一番，並把浸泡過約旦河水的衣服曬乾後收藏起來作為未來的壽衣，以便在陰間獲得超渡。金雷克更寫道希臘正教責令教徒必須在聖人的節日裡嚴守戒律以保持聖潔，可是一年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聖人的節日，結果讓人們的世俗生活大為縮小。想著這些宗教上的趣事，我也不知不覺中連跑帶走地渡過最艱辛的10公里，來到番府宮門，穿過牌樓，進入番府路，再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邁進，來到37公里的補給站，拿起水瓢把冰涼的水從頭往下倒，吞下兩塊香甜止渴的西瓜後繼續往堤防邁進。

    跑在堤防上，感謝老天，因為艷陽已躲進雲層裡，再加上這裡地勢較高，約略可以感受到微風輕拂的涼意，我得趁此良機多趕一些路，於是輕提腳步慢慢往前跑。前幾天與幾位企業界朋友共進晚餐，談到學運已來的紛紛擾擾，提到所謂的懶人包問題，我說經濟問題都不是可以用三言兩語說清楚，因為依據市場原理，百利而無一害或利大於弊者任誰都會做，百害而無一利或弊大於利者任誰也都不會做，這些不牽涉取捨者都不是經濟問題，換句話說經濟問題都是涉及取捨的層面，甚至可以說整個經濟學就在探討取捨問題，而所謂取捨之間都是利弊參半，試問這種大事怎能以三言兩語說清楚呢？怎能輕率以懶人包為之呢？宣傳可用懶人包，因為那是洗腦，討論問題則涉及理性探討，當然必須有更精確、更嚴謹與更完整的解析。

    邊跑邊想，終於跑下堤防，還剩下兩公里路程，看看手表剩下20分鐘，我得加快腳步。在北港高中前喝了水之後即加快腳步，跑進中山路，在朝天宮後方不遠處遇見等候多時的內人，解下腰拋與毛巾交給她，並整理好服裝儀容，我要以帥帥的跑姿，在鄉親與香客們的加油打氣聲中跑過朝天宮正門前方的紅地毯。興奮地跑完紅地毯，右轉進入最後的500公尺，我邊喊「一二、一二」邊加快腳步，感謝主辦單位與義工朋友的協助，「有拜有保佑」我以5小時56分第三度跑完北港媽祖盃馬拉松，也讓完跑紀錄往上增至95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