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跑到田中去

再跑到田中去

   清晨5時30分許，兒童公園的隆隆戰鼓聲，敲醒的睡夢中的鄉親，男女老幼路跑愛好者身著色彩鮮艷的運動衣裳，陸續從四面八方趕來，寧靜的小鎮此時變成人潮車潮、鼓聲鑼聲匯聚的市集，這裡不賣冷熱飲、也不玩射飛鏢打九宮格與賓果的遊戲，這裡只賣健康與活力，因為這裡是即將上演2013年台灣米倉田中國際馬拉松。

    6時許，天空雖雲層厚重，但天色已大白，距離起跑時間還有20多分鐘，眾家跑友已迫不急待地站在拱門後方的道路上，因為會場之腹地狹窄，跑者擔心稍晚會擠不到好的起跑位置，也搶不到好成績。我雖是真正的慢跑者，但也跟著大夥一起，站在擁擠的賽道上。前面站著幾位身材姣好的年輕跑友，長期運動塑出穠纖合度的身材，穿著色彩鮮豔的運動衣，臉上散放出甜美的笑容，對著高舉在手的鏡頭，一舉手一投足，都是令人羨艷的青春與活力，無須搔首弄姿也無須濃妝豔抹，自然即能成為焦點。青春不要留白，她們都是初馬跑者，選擇田中馬拉松，拋開了17歲的羞澀，奔向陽光奔向燦爛的未來。起跑槍聲響起，隨著跑者的陸續踏出起跑線，這群青春洋溢的青年男女也很快地消失在我的視線外，雖有稍許惆悵，但這又何妨，我們都是同一賽道上的人，最後還是要回到原點！

    跑出了兒童運動公園，跑進位於市區的福安路、興工路，再轉進員集路，跑到了八堡圳的世芳宮，一路上跑友的吶喊聲、陸戰隊的鼓樂聲以及熱情的鄉親父老們盡傾家中鍋碗瓢盆外加大型汽油桶組成的現代鼓霸大樂隊，讓原本該是沉靜的街道，像是起了滔天巨浪，要把緊蓋的鐵鍋掀翻！我不是人來瘋，但也享受這種亂石崩雲、驚濤裂岸的聲勢！跑出了八堡圳的地下道，總算清靜下來，因為這是郊區，這裡是水田區，除了微風吹拂稻穗發出的沙沙聲與鳥叫蟲鳴聲，難得有其它聲響，所謂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我得以暫時卸下公務與家務之牽絆，無拘無束的跑在綠野平疇的田中，靜靜地享受晨曦與微風，品嘗稻穗即將由青轉進金黃的喜悅，傾聽四時有序天道不息的大地脈動。

    再繼續往前跑，跑出結實累累的稻田區，跑進八卦山腳下的山腳路，再穿過萬應公的拱門，往八卦山前進。這段被稱為天堂路的爬坡路段長約500公尺，從萬應公前方的路口往上望去，就像一條直通天際的道路，筆直而上不見盡頭，水泥路兩旁不時出現瓦罐之破片，再往兩旁望去，較成年大漢高出甚多的乾黃牧草與芒草覆蓋著整山丘，或許這是當年的亂葬崗，難怪這裡被稱為天堂路。面對這麼一段陡峭的路面，眾家跑友紛紛放慢腳步，最後都成步兵，我當然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爬上坡頂，喘了幾口大氣，也對著山腳下還在力爭上游的跑友高呼加油！

    跑過天堂路，進入此地著名的長青自行車道，這才過著真正享受天堂生活的日子，些微的下坡道路依著山的走勢構築在山腰間，山腰的樹木高而茂實，成為車道的屏障，也為山友、跑友與車友遮住中台灣的烈日驕陽，就現今晨，不時可見三五老少鄉親，悠閒地漫步在林蔭道上，累了，就坐在林中的石塊上歇息、圍在石桌邊泡茶煮咖啡，甚至還提供卡拉OK來首寶島曼波。田中鄉親的晨間活動，比之歐陽修筆下的滁人遊之樂，猶有過之而無不及。看到這幅林內行吟圖，感嘆自己沒有一雙巧手，無法將它勾勒下來！這裡高而茂實的樹木就是相思樹，我對相思樹有著深厚的感情，事實上，客家人似乎都是如此，不在相思的情愫，而在它的實用性與經濟性，因為相思樹長到有碗口大時即可連根砍下燒成木炭出售，在物資貧乏的50年代，曾是客家庄的重要經濟資源，隔年相思樹的殘根仍然會發芽長出新的樹幹，而為客家人提供了永續的能源。前些時候與一位記者朋友聊天，談到所謂的桐花祭，我曾表示油桐在傳統客家人心目中並無很高的地位，因為它不曾給客家人帶來經濟價值，真正給客家人帶來經濟利益的植物除了甘薯茶葉與稻米之外，就是香茅、樟樹與相思樹。香茅提煉香茅油也就是現在的精油，樟樹提煉樟腦油，相思樹就是燒成木炭。到目前，幾乎客家庄旁邊的山丘上都有挑炭古道，由此亦可知悉相思樹對客家庄的意義。相思樹、樟樹與香茅既然對客家庄那麼重要，為何沒入選為客家人之圖騰呢？個人曾困惑許久，後來終於想通了， 因為相思樹與樟樹開的花細細碎碎，沒有桐花來得討喜，政治人物喜歡的就是討喜，不是嗎？

    跑過了相思林中的自行車道，回到山腳路，繼續往前跑，通過香聖宮，再度接受山路的考驗，這是1050公尺長、坡度達45度的爬坡路，我也改行當步兵。這座山或許就是香山，因為此條道路名為香山自行車道。這條爬坡道建在果園當中，可以說是果園中的農道，供行走山路專用之農機車通行，山腳下的果樹為龍眼樹，接著就是此地名產白柚，此時已過產期，樹上已無餘果，然而墨綠色的葉片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斑爛的亮光，卻也顯得生氣勃勃！說起生氣勃勃，今晨的我有如戰敗的獅子，拖著尾巴了無生氣，因為上星期三早上接續著內人感染了腸胃炎，狂瀉一整天，禁食2天，星期五也僅以稀飯饅頭配醬瓜果腹，直到星期六才算正常，但也因餘緒而整天腹脹如鼓，依據競賽規則，我今晨不應出賽，但想到那麼多好友趕來參加，也就勉強自己，跑不動就用走的，因此今晨12公里之後幾乎都是跑跑走走，除了水與運動飲料，也不敢食用其他補給品。爬上這座山頭就是22k了，再來就是下坡與平路了，我這樣告訴自己！就在跑友相互鼓舞之下，我在9時30分攀上頂點，22公里跑了3個小時，還有3個半小時可以努力，加油！我也給自己鼓勵。

    跑下了香山，三度回到山腳路，此時已將近10時許，中台灣的驕陽發威了，今晨又忘了攜帶可以浸水披在身上的大毛巾，只好頂著驕陽硬往前跑！就這樣走走跑跑，居然撐到二水，來到白柚的故鄉、八堡圳的上游以及跑水節的源頭。依據地方誌記載，康熙年間彰化貢生施世榜先生邀集鄉紳捐款捐地開鑿八堡圳，引濁水溪之水灌溉線東堡一帶水田，歷經10年完工﹝1719年﹞，灌溉範圍廣及103莊，也就是彰化縣東南地區包括員林、田中、二水、社頭、以及田尾等等各鄉鎮均受惠於八堡圳。大圳完工之時，舉行通水典禮，由身穿簑衣頭頂竹笠的農夫以鋤頭鑿開檔水土隄，讓濁水溪之水流入八堡圳，土隄破裂大水宣洩而下，鑿隄之農民必須快跑以免被從後追來的大水沖倒甚至命喪圳底，後世感念先民的功德，特以跑水節紀念之，而二水是八堡圳之水頭，在此舉行跑水節更具意義。

    想著香甜多汁的白柚，緬懷著先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之艱辛，我終於通過設在二水的折返點，回到八堡圳的香山橋，已經跑了30公里，還有12公里即可到達終點，可是先要通過這段位於稻田中央圳溝旁水泥道路之考驗，它約有5公里長且全無遮陰之處。我還是跑跑走走，一邊與速度如我之跑友聊天，也相互打氣。忽然見到一位帥氣的年輕人，他就是今晨起跑前所見的那群初馬者之一，他的跑友早已跑到前方去了，我告訴他「快慢沒關係，只要回得去就好了！」事實上，最近一兩年，看到好多年輕跑友，穿著帥帥的衣服、架著酷酷的太陽眼鏡，內心感到十分快慰，誰還敢說他們是草莓族？這使我想起前一陣子看的一篇文章，提到日本在1970年代曾因校園暴力、霸凌事件、逃學乃至於學生自殺事件層出不窮，而推出所謂的「寬裕﹝yutori﹞教育」，亦即給學生多一點空間降低學生學習壓力。這項具有崇高目標的新教育計畫推出之後，效果正好相反，因為許多老師往往妖魔化競爭力、貶抑個人化、懲罰啟智性之嚴格訓練、並藉平等主義之名而鼓吹平庸化教育。例如在運動場上，跑得快的學生在終點線之前停下腳步，等候其他同學一起手牽手踩過終點線；在教材方面也降低素質讓全體同學都能學會，例如把數學上的圓周率pi一律定為3，以方便學生計算。相信敢來接受馬拉松考驗的青年人，絕不會是寬裕教育下的一代！

    回到人聲鼎沸的八堡圳綠蔭帶，遇見內人趕來送上大毛巾，我把濕毛巾披在肩上在加上圳邊小葉欖仁樹的綠蔭與微風，這才感到跑馬的樂趣，趁著還有體力再趕一程吧！邊跑邊答數，不知不覺通過八堡圳，回到市區，熱情的鄉親與可愛的年輕學子們，居然於日正當中還苦候我們的遲歸，而且熱情不減熱力不消地為我們加油打氣，看到這一幕，我的腎上腺素驟然激增，而與榮裕兄的答數聲也愈來愈大，進而感染到圍觀的民眾，就在「一 二！加油」、「一二！加油」聲中，我與同為病號的榮裕兄，居然在12時45分許踩過紅地毯，踩進終點線，並以6時13分35秒抓下我的第81隻馬！感謝主辦單位的熱忱付出與精心安排設計路線，讓我再度暢遊田中小鎮，並以「再跑到田中去」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