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在野性的丹大溪畔-記2014年丹大馬拉松賽
這裡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實是一個可以倘佯於大自然洗盡塵世煙硝的祕境,又是一個可以長嘯於山林極目逞懷盡享芬多精的世界,所以我很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來參加第一屆丹大林道馬拉松!
2014年2月9日清晨5時許,搭乘貓兄夫婦的轎車摸黑穿山越嶺,來到設於民和村丹大溪畔河濱堤防道上的會場,在寒風中呆坐一陣子之後,天色逐漸泛白,參賽者也慢慢地從四面八方湧進,而主辦單位的廣播聲與音樂聲更將原本靜謐的山谷炒熱,我著手今晨參賽的準備,並慢慢地往起跑點移動。就在大夥仰首伸手與低空攝影的遙控飛機打招呼之際,起跑槍聲突然響起,我隨著大夥腳步踏出起跑點,開始今晨的山林之旅,快腳們已快速地進入此地地標民和明隧道,很快地在略顯蕭瑟景象的山路上彩繪出色澤繽紛的長龍。通過明隧道之後,道路開始往上爬升,跑友腳步雖略有放緩之勢,但仍不失矯健,所謂「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相信眾家跑友也如我一般,即使是面對著年假期間的大魚大肉,也不敢忘記多跑幾趟山路。好不容易跑上了此行的第一個高點,即4.5K處約400公尺高的山腰,道路左轉並往下直降至溪谷,通過欄杆上掛滿山豬頭的人倫橋,我在第一個補給站給隨身攜帶之小水瓶裝滿水,喘口氣後,開始第二次攻頂行動。
通過了人倫橋,道路開始往上攀升,此時已是7時50分許,狹窄的道路上陸續出現幾輛從山上下來的車輛,車上原民朋友紛紛伸出手歡迎我們的到來,只是他們必須趕著打工賺取生活之資。隨著腳步逐漸接近山頂,清脆爽亮的呼聲逐漸增多也增大,我們已進入羅羅谷部落,道路旁站著一群伸出小手的小朋友熱情地給我們加油打氣,我也氣喘吁吁地謝謝這群臉頰紅通通小孩。羅羅谷是布農族的部落,山區小學資源較少,三年前卻有一群北科大、成大、交大、中原與北教大相關科系的熱血青年,憑著他們的巧手與有限資源,在一棵百年巨樟下為小朋友們建了一座全台獨一無二的樹下讀書室。我跑過這裡時,望著那由此地原產杉木搭建的書屋,內心激盪異常,誰還敢說現代青年冷漠呢!跑出了羅羅谷部落,道路又往下垂降,我小心地通過一處施工中的擋土牆工程,不敢往山壁上望去,就怕那如刀削般的垂直山壁不知何時又會垮下,也真為此地居民之艱辛深深一嘆!
跑出了羅羅谷部落,相繼跑過了羅羅谷橋、波石橋,終於完成第一段12.5公里的旅程,繼續沿著台16縣道路往前跑。跑過了住家密集的民和村,而此地也呈現難得一見的平坦路面,我利用這機會往左右兩旁望去,田裡栽植各類菜蔬,而高挺的檳榔樹下種滿了山蘇,看來農民都很會利用稀有的土地,只是路旁堆著由塑膠布覆蓋的有機肥,或許正值發酵期間,陣陣阿摩尼亞的氣味令人作嘔,還好我只是路過而非久居。跑過了村落,道路轉向丹大溪畔,前面出現一座高聳的大橋,像是一道彩虹高掛在玉崙溪上,這是達瑪巒橋,它在2010年通車,為地利與雙龍部落對外溝通之主要橋梁。地利部落又名達瑪巒部落,這裡有一個極著名的原音團體,即布農八部合唱團,可惜今晨時間緊迫,無緣聆賞那充滿靈性的無伴奏八部合唱。跑下了達瑪巒橋,我也進入地利部落,經過了地利國小,此時已跑了將近16公里,時間為9時整,預計應可在3個小時內跑完21公里,我這樣勉勵自己。過了地利國小,來到一處由林務局設置的管制哨,管制人員鼓掌歡迎我們的到來,這個管制哨曾引起一起社會事件,原因是林務局為防止山老鼠盜伐丹大林場的國寶扁柏、紅檜而在此設置管制哨以管制人員與車輛進入,布農族朋友認為此舉增加他們進出山區之不便而抗爭,再加上許多社運人士與學者之推波助瀾,便成為不尊重原住民之事件。個人以為管制雖會損及某些人之自由與權利,但為著公共利益著想,有時必須犧牲個人之部分自由與權利,這是無可厚非之事,我們的學者們往往太過於熱心參與公共事務,但又吝於告訴社會大眾不應將個人自由與權利極大化,甚至還鼓動群眾「反對有理、革命無罪」,若是如此,叢林法則將主導社會,又有何民主法治可言!
想著管制哨所引起之風波,我繼續往前跑,只見前方不遠處的懸崖邊站立了許多跑友,擺出美美的與帥帥的姿態,就等相機與手機的喀嚓聲,我加快腳步趕上去,只見右方有座大山從山谷中應聲拔起,堵住了溪流之去路,迫使溪水做了U字型大轉彎,難怪那麼多男女跑友願在此留下傳說中的萬千儀態。我望著大逆轉的溪流,想著南宋詩人楊萬里的「萬山不許一溪奔,欄得溪聲日夜喧,得到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不就是這裡的寫照嗎?生命總會找到出口處,不是嗎?這裡標示著31.5K,表示我已跑了18公里,而半程的跑友們已回頭了,我也趁著一小段的下坡路加快腳步多趕一程,終於在10時許看到21公里的大會指標,再有一小段爬坡即可登上第三個高點。好不容易跑上高約650公尺的高點,接著又是一段急降坡降至500公尺許,再來一個急速爬升,我望著那遠方像天梯般的棧道上閃爍著一個個紅藍綠紫的移動點,難道我們要像猿公那樣攀援到那高掛天邊的懸崖處嗎?回程的跑友說沒錯!好吧!就慢慢跑吧!就這樣一步一步往上跑,終於來到此行的最高點,標高約800公尺。還沒來得及喘氣,望著前方山腳下的滾滾溪流,溪邊灰白色石棧道上出現熙熙攘攘的跑友,難道又要往下跑到溪邊嗎?這才想到我們的折返點設在孫海橋,既然是在橋頭,當然必須跑到溪邊,於是拖著隱隱作痛的右腳,緩緩地跑下山坡,來到谷底,眼睛一亮,所謂「柳暗花明又一村」,這裡真如世外桃源。山腳下的桃樹、李樹早已長滿狹長形葉片,鵝黃色的嫩葉為溪谷帶來早春,白色黃色小粉蝶翩翩飛舞在黃色油菜花與小白菜花之間,更給早春之溪谷帶來更多的鬧意,最讓我感到驚訝之處為一段狹長的道路,出現在一排排挺拔的檳榔園中,跑在其間好像指揮官檢閱雄赳赳、氣昂昂的戰士,我喜歡這種感覺,越跑越快樂,居然忘了進站補給。
終於來到孫海橋,時間為11時5分,4小時跑了27.5公里。接過信物,與工作朋友說聲謝謝,我要回程了。孫海橋原是木造橋,1969年改建為水泥橋,於2004年的七二水災被水沖斷,之後即不再建水泥橋,改建為僅能通摩托車的吊橋,不幸這座吊橋又在2008年的辛樂克颱風遭毀,目前僅有流籠通行。看見孫海橋的滄桑,不就印證老羅斯福總統所說的「大自然正伺機收回原屬於自己的一切」嗎?說起孫海橋,就必須談到孫海這個人,他是雲林縣口湖鄉人,生於1917年,是振昌木業的創辦人,於1958年標下巒大山林場所屬丹大林區5000公頃林地的伐木權。後世有人以大規模伐木造成生態浩劫而責難他,然而就當時的時空背景來看,姑且不談振昌木業的經濟產值,只論他雇用了3000多位勞工朋友,就等於養活了3000多個家庭,這種對社會的貢獻即不應輕忽,況且孫先生一生熱善好施,成立文教基金會,先後捐助口湖鄉金湖國小校舍禮堂與課桌椅以及車埕國小大禮堂。以今日之環保觀念來責備孫海,猶如以今日之民主人權批判古之君主專制!
想著孫海這人,我連走帶跑不知不覺跑回了此行的最高點,原想看看遠山,品嘗一下杜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睥睨群雄之勢,也想體會一下李白「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的純美意境,只見前方白茫茫一片,此時雖非煙雨三月,群山卻也在雲霧繚繞中,擔心午後氣候轉變而下起大雨,到時可能會陷入「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危險,於是趕緊往回跑。就這樣穿山越嶺,跑在百步九折的大彎道上、跑過曾經歷多次土崩石摧的絕壁,偶而斜眼望向去天不盈尺的連峰,但又擔心絕壁上倒掛的枯松、朽枝隨時可能連帶著土石從天而降,終於回到管制哨,再有4公里即可回到終點,此時飢腸轆轆,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花生糖與方塊酥配著水囫圇吞下,邊跑邊走,回到達瑪巒橋,可以放心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前些時日讀過美國作家Candice Millard寫的「暗流長征(The River of Doubt)」
記述老羅斯福總統深入亞馬遜河支流杜伯河探險的故事,其中一段寫著「這片叢林不單只有樹木和灌木而已,它不是一塊土地,而是一個野生的動物自然環境。棲息當地的生物適應了一種生活,好像魚兒融入海中,鳥兒隱入天際,不管牠們過著怎樣的生活,從外面看去始終是碧綠一片。」是的,丹大是一個野生的動物自然環境,牠們有牠們的生活,人類總是外來者,感謝主辦單位與義工朋友的協助,讓我有機會接觸到這片充滿野性活力的大自然,我不會再來打擾牠們,就讓牠們始終保有這麼一片碧綠!跑着想著,終於在13時35分許踩回終點線,我以6小時32分鐘完成人生的第88次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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